林爺爺匆匆走了，林爸爸和林媽媽什麽都還沒來得及準備，一時間忙得不成樣子，要喊做白事的，準備紙錢蠟燭，還要請表演的戲班子……林爺爺之前說過，想死之後火葬，於是這些要忙的事都是臨時叫來的親戚和方錚的爸媽幫忙置辦著，林爸爸和林媽媽則帶著林路和林爺爺的屍體去了火葬場。

方錚不能陪著林路一起去，事實是，從他得知林爺爺去世了，到現在，他還沒來得及和林路說上一句話，他有心幫忙，也只能在林路家幫忙做些跑腿喊人的活兒。

忙到中午氣溫緩和上來了的時候，方錚才在林路家等到了林路，他抱著一個青花瓷樣式的骨灰盒從車上下來了，魂不守舍的走進了門。

“林路，”方錚趕緊走了過去，輕聲的安慰著他，“你不要太難過了，生老病死，這都是人必須要經歷的，你千萬……”

他話還沒說完，林路就擡眼看向了他，嘶啞的說：“我知道。”

林路的眼睛紅絲密布，微腫的眼眶也是通紅的，但他沒有眼淚，方錚心跟堵了團棉花似的難受，他擡起手，在林路的側臉上摸了一下。

林路身體顫了一下，腳也跟著後退了一步，方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正常的，就算沒有那些綺麗的幻想情愫，作為一個單純的朋友，他也可以借一個肩膀給他。

“難受的話，”方錚向他前進了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想哭的話，都可以找我，我和我的肩膀一直都在。”

他沒有看到林路抱著骨灰盒的手指絞在了一起，只聽到林路沙啞得跟兩片廢鐵擦出來的聲音說：“我知道了。”

“林路，”林爸爸在後面喊，“把骨灰盒拿進去啊，在門口楞著幹什麽，小心摔了！小錚，有什麽話等會兒在和他說！”

方錚回頭看了一眼眼眶紅都沒紅，就只是慌忙急躁的林爸爸，不滿的哼了一下，拉著林路的手腕帶他走了進去。

後來就是按部就班的流程了，骨灰盒被供了起來，不斷有來祭拜的人，林路就站在旁邊，低著頭，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流眼淚，也不說話。

方爸爸來祭拜的時候帶了方柯，他一進門就止不住的哭了起來，方錚過去抱著他哄他，自己眼睛也紅了個透。

老爸帶哭得滿臉淚痕的方柯走了之後，方錚還留在林路旁邊陪著他，林路不說話不回答他，他也一直在旁邊說著安慰的話，手捂著他冰冷的雙手不停的揉搓著，其實大堂裏面是擺了烤火器的，只不過林路離得遠，手也一直沒有放進口袋裏，才會那麽冰涼。

晚上林路要守夜，這種直系親屬做的事，方錚是肯定不能留下的，他走之前，去後院之前一直燒著的火堆裏面掩了一個紅薯，等熟了，再扒出來，拿袋子裝好，拿給一直沒吃東西的林路。

林路手裏握著那個還有些燙手的烤紅薯，他沈寂了一下午的臉上終於有表情了，那是一個方錚無法形容出來的表情，應該是有感動，有感激，和另外一些方錚看不明白的東西。

“方錚，”林路向他伸開了雙手，“借個擁抱給我吧？”

方錚沒有任何遲疑，上前緊緊的抱住了他，供桌上的紅燭燃燒著暖紅色的光芒，映在兩個少年的臉上，林路抵在方錚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他在心裏無聲的說：“爺爺，謝謝……”

葬禮舉行了三天，直到把林爺爺的骨灰盒送到墓園裏安葬了才算結束，大家祭拜完之後都一個接一個走了，最後剩下林路和方錚在墓碑前，連林爸爸和林媽媽都已經出墓園了，在出口那裏和墓園的管理員說著話。

林路蹲在墓碑前面，拿著紙錢在燒著，方錚也跟著蹲了下來，和他一塊兒燒。

“等會兒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方錚擡頭看林路蒼白悲涼的臉色，這個樣子已經持續三天了，他看一次心就抽痛一次，“你這三天都沒好好睡吧？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黑眼圈又出來了，臉色也不好，別忘了你自己還有低血糖呢，你也要照顧好自己，聽我的，好嗎？”

林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方錚這三天眼睛也一直是有些紅的，他雖然更加在意林路，但從小到大看著他長大的林爺爺過世了，他也很難過，他現在還記得，以前小時候，他特別皮，經常吵的時候打碎林爺爺用來洗衣服的桶，當時林爺爺就笑著跟他說：“這桶你弄壞一個，將來長大賺錢之後，可是要陪我十個的啊。”

當時他大方的拍拍胸膛說沒問題，結果他弄壞了不知道多少只桶，可要他賠桶的人，卻還沒等到他長大，就匆匆走了。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世事無常。

離開墓園的時候，方錚牽著林路的手，把他凍得發紫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在口袋裏也為他摩擦著發熱。

林爸爸和林媽媽看到這種畫面也不會想太多，只是招呼他們走快點，墓園風太大了，小心別感冒了。

“要感冒你們可以先走的。”上車的時候，林路冷冷的對他們說。

“我們怎麽先走，”林爸爸說，“來，小錚，讓他坐好了。”

方錚輕輕的推了推林路，讓他坐了進去。

回家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林路起初是靠著車窗看著外面，方錚貼著他坐著，車裏有溫暖的空調，他也不好在握著林路的手。

快到家的時候，方錚一直看著前方發著空呆，突然感到肩膀一重，往旁邊一看，林路竟然睡著了，所以才靠到了他的肩上。

三天了，這人總算是借了他一直都在的肩膀。

車到家了林路也沒有醒，應該是這三天實在是太累了，他睡得很熟，呼吸都有些重。

林爸爸開口就是想叫林路起來，被方錚制止了：“噓，表叔，我抱他上去，你別把他吵醒了，他這幾天都沒好好睡。”

林爸爸小聲說：“這怎麽行，你哪抱得動，我來。”

“抱得動。”方錚下了車，繞到林路這邊，打開車門，探身進去，摟住他的腰，一用勁就把他抱了出來。

“你說你，”林爸爸急忙開車門下來了，走過來，作勢要接過林路，“我來我來。”

方錚避開他，擡腳往大門走，輕聲說：“表叔，我可以的。”

林媽媽這時候也從車上下來了，走了過來對林爸爸說：“算了，小錚要抱就讓他抱上去吧，我們事還多著呢。”

“你……”林爸爸嘆了口氣說，“這次真的太麻煩方錚他們一家了，不知道幫了多大的忙。”

方錚抱著林路輕車熟路的上了樓，林路身量高，但是真的不重，這些天他一直郁結勞累，更是瘦了一大圈，抱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壓力。

林路睡得相當熟，方錚幫他脫了外套和鞋子塞進被子裏，這一串動作下來，他的呼吸都沒變過。

方錚替他掖好被子，把空調調好度數，然後俯身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才不舍的走出了房門。

林路爸媽繼葬禮之後在家待了三天，把葬禮的後續時宜和家裏的戶口什麽的處理了，在外面的生意還要接著去做，過年是沒法兒在家過了，開學以後住哪裏也是一個問題，畢竟林路爸媽一個都沒空回來照顧他。

林媽媽在房間彎腰清理著衣物，冷不防林路端著一杯熱水進來了，她直起身子來，以為林路是來給她送水，便下意識的把手伸了過去。

林路有些蒼白的嘴唇往上勾了勾，八風不動的把水送到了自己嘴邊，仰頭一口喝了個幹凈。

林媽媽尷尬的收回了手，挽了挽頭發笑著說：“你東西收拾了嗎？”

“沒有，”林路淡聲說，“我來是跟你說一件事的。”

他語氣過於生疏，林媽媽心裏不太好受，她指尖在掌心摁了摁，仍舊還是笑著問：“什麽事啊？”

“我今年不想和你們出去過年，”林路偏開視線看著窗外灰白的景色，“我一個人待在家裏過年或者把我送去外婆家過年都可以。”

林媽媽一聽就急了：“這怎麽成呢？過年哪能不和爸媽一起過呢？你一個人在家我們哪裏放心，去外婆家過年又哪有在爸媽身邊過年舒心？別鬧別扭，跟我們一塊兒去。”

“過年哪能不跟爸媽一起過？”林路似乎是覺得好笑，把這句話喃喃的念了一遍，後來真的冷笑了出來，“媽，你這話說得好像小時候你們沒有隔年回來過一樣？我和爺爺兩個人一塊兒過得年少說一雙手的次數也是有的吧？”

林媽媽一噎，說不出話來了。

林路接著說：“開學之後你們怎麽打算的？是想把我扔哪個親戚家待到高中畢業呢？還是要我去寄宿？”

林媽媽還是楞楞的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關系竟然和自己疏離成這樣的兒子，大腦一鍋漿糊，竟還是沒能回答出來。

“媽，”林路握著玻璃杯轉身過去，邊往外走邊說，“無論你們是怎麽打算的，我的打算都是一個人在家住，我不會去寄宿，也不會去任何親戚家寄住。”

作者有話要說：

林路：冷漠.jpg

終於趕在十二點之前更了，以後一定要堅持日更日更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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